初秋的上海,天气微凉。飒飒的秋风预言着收获季节的到来。路上,我还在思考要如何面对这位市场学泰斗级的大师。没想到,敲开房门,师母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,年近8旬的顾老师坐在沙发在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下围棋。看到我,他抬起头,亲切地招呼着,一股暖流顿时漫溢心间。
师之大者,为学为人。顾老师作为最早研究中国市场的专家,可谓学界大师。半个世纪以来在管理教育教学战线辛勤耕耘的他,为我们定格了一种可爱、可亲、可敬的大师形象。桃李无言,下自成蹊。让我们跟随他的记忆,一同体会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智慧与激情!
响应总理号召上大学
顾老师祖籍在浙江上虞,1930年出生于上海。50年代考上了上海财经学院。那个时代的大学生着实不易,顾老师笑呵呵地说:“我们呀,都是响应周总理的号召考大学!”那时,新中国刚刚起步,大学教学条件远远不及现在,但青年学子们怀着建设美好祖国的一腔热情,学习劲头十分昂扬!顾老师学的是工业经济企业管理。正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提出“重视经济的发展建设”最需要的。
后来的院系大调整中,上海财经学院合并到社会科学院,财经学院撤销,顾老师拿到了上海社科院的文凭。再后来,财经大学又恢复。“改来改去,又兜了个圈子!”顾老师笑谈。就在这场院系大调整的过程中,上海财经大学、社科院的很多老师归并到复旦大学,大大增强了复旦在经济管理专业的实力。1972年,顾老师从华东化工学院调到复旦大学,任教于经济与企业管理系,隶属经济系。随着1976年四人帮的被粉碎、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,市场经济成为一个新的概念出现在人们视野,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顾老师欣喜不已。那时,正值学校的培训中心邀请美国教授来讲学,一下子打开了他市场经济的视野。他坚信这一新鲜的名词定会在当代中国掀起波澜,不仅带来市场的繁荣,更将发生转折性的改变,研究市场是天经地义、势在必得的新方向。这一思想上的碰撞,让顾老师深深扎进了市场研究的领域中。80年代郑绍濂等远见卓识的教授组建管理学院,出于对中国市场学研究的热爱,顾老师从此在复旦管理学院扎下了根。
鞍山路上一盏长明灯
起初的管院,条件极其艰苦,甚至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,更别提教材了。面对着学生缺教材、老师缺内容的严峻现实,顾老师决心自己编一套企业管理学的教材。于是,在鞍山路那一间小小的斗室里,便亮起了经久不息的长明灯,那时候的他晚上经常要熬到深夜两三点,第二天早上八点便要骑车去学院上课。顾老师夜以继日地奋笔疾书,完全不顾自己身体的劳累。一年后,100多万字的宏篇巨著《工业企业经营管理学》完成。
虽然疲惫,但顾老师依然干得起劲:“我们那时完全是义务劳动啊!”顾老师打趣道。确实,那时候编教材,非但没有稿费的,还要在政治上多加注意。改革开放带来思想解放,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枷锁都被解除掉了。1984年,国家经委要培训全国的厂长经理,指定顾老师撰写教材。顾老师清楚,当时中国市场经济刚刚起步,编写关于市场经济管理的教材,在措辞上稍微不小心,就会招来“资本主义尾巴”的嫌疑。“当时北京有一股批判资本主义的思潮。《市场学》特别难写。我写得很辛苦,每一个字都要挖空心思,反复推敲。不能有一点点资本主义的味道!”基于此,顾老师字斟句酌、谨言慎行。翔实、客观地分析市场经济中企业管理的策略、方法,并详细叙述了我国社会主义如何进入市场经济的路径。30多万字的《市场学》完成之后,国家经委请专家来评审,一致通过,并指定为全国、厂长经理培训的统一教材,还获得了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著作奖。到现在,一共发行了500万册。被全国厂长和经理、各个学校管理学院的本科生、研究生、博士生以及企业班的同学们都将此书奉为经典教材。多年来,顾老师笔耕不辍,由他编撰出版的管理学著作可达20余种,发表的论文更是不胜枚举。可以说,顾老师的努力,培养了中国一批管理学人。
顾老师辛勤的劳累为中国管理学奠定的基础可谓功勋卓著,但长期的辛劳也吞噬着顾老师的健康。编撰《工业企业经营管理学》的那一年,顾老师的血压屡次到达低压130,高压220的极限。不论医生怎么劝,固执的他都听不进去。“正好能做出贡献的时候,能少休息就少休息。”顾老师一语概括了当年的心境。竟然有一次,在写书时他感觉不适,本想到校医院开点药就扛过去了。但医生给他测了心跳就下了一跳:一分钟230次!医生当场就强行留下顾老师,马上给管理学院办公室主任打电话,送顾老师送长海医院急救。两三个钟头之后,顾老师心跳慢慢平静下来,他一下地又直接奔回了办公室。一心向学、一心爱生的顾教授,丝毫没有注意,过度的劳累已经将他的生命慢慢顶到了危险的边缘……
几次接近生命的极限
顾老师1998年离开管理学院,“我为什么那一年要去澳洲吗?我给你讲个故事。”顾老师顿了一下,缓缓道来。那一年,顾老师68岁。热爱学生、倾心教学事业的他从未想过要去澳洲的事情。1998年5月,第一人民医院为顾老师检查身体,当做完了一系列CT、ECT、核磁共振之后,医生为他带来了惊天霹雳的噩耗:癌细胞已转移到大脑,应立即住院治疗!5月,正值博士生论文答辩最关键的时候,顾老师怎么可能放得下学生?更不凑巧的是,师母正好在美国照顾刚刚生育的大女儿,上海只有顾老是一个人。他依然没有动摇。“虽然生命重要,但我的事业更重要,我的学生更重要!”顾老师用力地说道,于是当时他立刻诚恳地请求医生说:“我现在无论如何不能住院啊,您给我两个月的时间,好吗?”
送完了那一届毕业的所有学生,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期限,他才安心地走进了上海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。没想到的是,住院三个礼拜后,大夫们还是对顾老师的病情拿不准。说要请多位专家会诊。但快则两三天,慢则要一个礼拜。他们模棱两可的态度,让美国归来的师母十分担忧。她急切地敦促“找最好的专家来会诊,一定要快!”终于,在各方的努力下,第一个来的是泌尿科专家,在检查了三刻钟后,大夫拍了拍顾老师的肩膀说:“不是恶性的。”第二个来的是脑外科专家,在仔细观察了顾老师长久操劳而造成的脑部肿瘤之后,再一次做出确定性的诊断:“肿瘤是向外长的,呈良性,一二十年都没有问题。”就在短短几天中,顾老师连续听到了两遍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话。
虽然两个专家都肯定了,但顾老师的主任医生还是不放心,在更进一步的全面检查,顾老师常年以来的劳累病纷纷现了真身。冠心病、胃溃疡、高血压、糖尿病都在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顾老师的身体。“想想博士生也告一段落了,唯一剩下一个在职博士因工作调动拖延了下来,于是我就下决心去澳洲定居休养。”
这次休养对常年劳累过度的顾老师来讲,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奢侈。“年轻的时候太拼,” 还想再写几本书,都没有注意到几次接近生命的极限。”顾老师回忆起来,不禁多了几分感慨。顾老师和师母前后在澳洲待了6年。起初,澳大利亚上坡的路让顾老师倍感艰难,每每都要靠药物减轻心绞痛的痛苦。“其实那个时候的我,就做好了将生命结束在澳洲的准备。”顾老师说。幸运的是,6年以后,他的心脏情况有了明显改善,身体也慢慢好起来。2001年,他被工作拖了两年才毕业的最后一个博士生终于要毕业了,顾老师专程从澳洲飞到上海参加他的论文答辩,亲手送走了他的最后一个弟子,结束了自己在澳洲长达三年的牵挂。
桃李不言下自成蹊
教育战线上的多年耕耘,令顾老师桃李满天下,一共带出了40个硕士,18个博士。聊起他的得意门生们,对于顾老师而言一定是最欣慰的事情。当年的毛头小伙儿,现在也都早已成为教授、博导,成为活跃在中国管理学界的生力军。直到今天,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个博士生是李元旭,现复旦管理学院企业管理系的教授;上海交大经济与管理学院院长王方华、副院长吕魏也都是顾老师带出来的学生。顾老师特别提到了他的两位高足,现管理学院院长陆雄文教授和副院长孙一民教授:“陆雄文是从本科、硕士一直到博士10年都是跟我读的。他本科时候我就看好他,一方面因为他很虚心,一下课就来虚心请教老师,另一方面也确实很用功。孙一民也是本科上来的,硕士毕业去了南开大学当老师,后来又考博回来啦,很不错的女同学。” 谈起自己的学生,顾老师如数家珍。顾老师最大的安慰,就是学生们都没有忘记老师。每逢过年过节,学生们都过来看望他。“我培养学生是为祖国更好发展。因为三十年来,我们中国出现经济发展的奇迹。作为搞企业管理的学者,为祖国培养优秀的人才,就是对国家做出的最大贡献啊。”顾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道。
年近八旬的顾老师,可谓共和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见证者。他们以自己的青春激情点燃了对国家、对社会的希望火花;以脚踏实地、勤勉求真的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的承诺。他们是一代严谨治学的知识分子,又是关爱学生、心怀天下的的教育大师。
他们无私奉献、孜孜以求的精神气度,将永远值得我们敬仰和学习!